在中国,有两个城市的名字掠过耳际,会让人心悸心热,让人怒吼或者叹息,让人能分出褐蓝石与胭脂粉,或者庄严黄与悲剧青,或者关中大汉与秦淮女子,或者十怪与八艳……这是两个伟大诗人的句子,“六朝旧事随流水”,“长安不见使人愁”,站在一起让我们徒生诸多感慨,而关于金陵与长安的另一描述,“秦中自古帝王州”和“金陵王气黯然收”,则更令人恨不得拍遍栏杆,从这凝练的句子里你能读出一种暗示,从秦中到金陵,一个民族的文明曾经被割断过,又得以赓续。历史的脉络,清晰可见。
pc28走势咪牌从长安开始到金陵终结,果真便是动乱兼之毁灭,逮至金陵时代,移都江南,凭长江险苟安一隅,贾商云集,市肆发达,娱乐繁盛,在保存了华夏文化之正续。 这是造化的悲剧,用伟大的李白的话说,“苍苍金陵月,空悬帝王州”,这10个字隐含的悲剧,足以撼动几个王朝的破灭。我在长安居也久,在金陵也客居三个春秋,读书观象,对两个城市文明的交叠与分野略知一二。
多数人都认可,长安,又名西都、西京,或京兆城,自周肇始,21家王朝和政权建都于此,周、秦、汉、唐建都于此,铸就了中国历史上四个白金朝代,俗称13朝古都,它是中华历史上建都时间最长建都朝代最多影响力最大的都城,是华族的摇篮、文明发祥地和文化代表,大唐以降,金陵承接了中华文化的传承天职,金陵,就是现在的钟山,紫金山,后代指金陵城,六朝吴、东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建都于此,故称为六朝古都(亦有“十朝都会”说)。从广大处说,由于地缘因素决定,比如秦岭与钟山,大河与长江,长安与金陵的杀伐建功与莳鸡守家的自然分野是明晰的:如果说长安是中华文化的拓疆辟壤之都,那么金陵就是中华文化凝聚细化之都,秦皇汉祖,唐宗武后,王翦白起卫青霍去病李广,郭子仪,韩世忠,张骞、苏武、玄奘、即便如文学家,司马迁杜甫白居易,似乎都披坚执锐,张扬亢厉,气势沉雄,画家书法家流,阎立本、吴道子、颜真卿、柳公权……史载都是扬厉外张气冲斗牛之辈;至于金陵,如南朝高僧宝志(济公和尚),南朝医药学家陶弘景,宋初画家巨然,秦桧、张孝祥这样的悲剧人物,都有俊逸超俗回归精神之嫌。尤其以横绝古今的曹雪芹,更是将自觉的精神探寻和灵魂拷问发挥到了文人的极致。有数字说,南京有史可鉴的文武状元多达二十多位,看看周秦汉唐有多少武将军事家,再看看吴晋齐梁出了多少文人学士就够了。在金陵从云锦、昆曲、大米、秦淮河到夫子庙小吃,到处渗透着轻愁淡烟似得阴柔媚态,在长安从棉布、秦腔、小麦、护城河到回坊小吃,分明流散着坚硬糙砺的实用阳刚味道。以云锦说,江南多养蚕,织造云锦,历朝历代都是献给朝廷或钗黛们的公物或把玩,精工细作,美轮美奂,量小罕见,“寸锦寸金”;而关中多种棉,棉花粗梭大纺,抽丝成布,宛成织物,分明多是贫贱人家或者军爷刀客的御寒遮体之备,随处可见,价廉适用。
从性别言,长安更像赤脚的关西大汉,而金陵更似缠足的明眸女子,历史的错讹在于,这样的汉子与女子竟然不能同代并存。假如行走在1000年前的金陵,你能感受到雨落夫子庙娇喘一般的声息,而在长安,你却只能听到辚辚马车西去边关的粗吼,一个是安逸的消遣,即便在国破家亡的时刻,如钱谦益与柳如是的缱绻,一个是躁动的开拓,如杨虎城在华清池的莽举。回瞻历史,汉家陵阙与后庭遗曲,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民族进步着的两面和不同阶梯——只是前后绝续之分罢了。
与长安不同,关于“衣冠文物盛于东南……有豪杰之风,斯文秀美,亢朗冲融”的金陵一直有另外的说法,古今多少骚客,以怀古金陵为闻名,虎踞龙盘,风水最好的金陵却被历史这个幽默大家,不断开着玩笑:在这里定都的六个王朝吴、东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,都有着相同的宿命,无一例外都是气促瘀滞,运命乖张:与长安的雄起大开恰成对比,往往满足于小朝廷,蟹居一穴,声色犬马,在武功文治缺少建树,不思作为,最终破家亡国,给后人留下浩叹。我不太同意有些学者,如朱偰先生的说法。他比较过长安洛阳金陵燕京四大古都,断言四都之中“文学之昌盛,人物之俊彦,山川之灵秀,气象之宏伟,以及与民族患难相共,休戚相关之密切,尤以金陵为最。”我的想法是,论“与民族患难相共,休戚相关之密切”则可“以金陵为最”。
